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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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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
第46章

王秀花待在趙縛府裏養傷, 五日過後,她嗓子終於能出聲了,三處燒傷傷口也不再隱隱作疼, 她一直沒出門, 只是聽趙縛說她住的趙府被火燒得沒剩下什麽,前天有人過來把剩下的那些遺物都收走了, 說是那裏只剩下廢墟跟餘燼。

“林姑娘, 喝藥吧,藥我熬好了。”

采蓮端著紅漆托盤進來,上頭有一碗熱騰騰的藥, 這幾日她都要喝安胎藥, 大夫說她心緒不寧,氣血不足,胎象不穩, 她前天還出了一點血, 有早產落胎的征兆,大夫建議她連喝十副安胎藥, 一副熬煮兩次, 得兩碗安胎湯藥, 一早一晚服用,並讓她忌一切生冷油膩、腥膻炙烤之物。

王秀花坐起來,挪到房間裏唯一一張八仙桌桌前。

“林姑娘慢點喝,還是很燙的。”

采蓮看著林姑娘,林姑娘一雙眼睛黑亮黑亮的,很是好看, 不過這幾日臉色蒼白,前天還出血了, 差點小產,家裏剛出事,那麽大的變故,林姑娘夜裏也睡不好,她在床邊打地鋪時能聽到林姑娘輾轉反側的動靜,一看就是沒法入睡,唯一值得高興的是林姑娘說話能出聲了,幸虧沒真的成了啞巴。

“等林姑娘喝完藥,我去給林姑娘拿吃的,我娘飯菜也差不多做好了。”

王秀花擡眸看采蓮,她嘴角一直掛著笑,一看就是特開朗特單純的林姑娘,越看越覺得采蓮像紅瑩,這府裏的人員也簡單,就五個人,一個趙縛,兩個跟著趙縛的隨從,一個采蓮,一個采蓮她娘牛婆婆,牛婆婆負責整個府邸五個人,加上她六個人的膳食,跟吳公公查得一樣,這個趙縛才二十歲,無官無職,父母雙亡,她還在養傷,基本上只待在這個房間裏,也不知道趙縛每日靠什麽養活他們五個人,反正目前來看,趙縛也不像是缺銀子的人。

這場火太突然,她沒來得及拿攢下的一些銀兩出來,聽趙縛說有人已經將那些遺物收走了,估計沒徹底被溶燒的銀兩也被拿走了吧。

“放心吧,我不會燙著的,我慢慢喝。”

采蓮又出去拿膳食,她一勺一勺地喝安胎湯藥,喝得差不多後,采蓮已經把膳食端來,清蒸鱸魚、冬瓜燉排骨還有兩碗白粥,以清淡為主,她口中苦澀,清淡的鱸魚跟排骨壓不下藥味的苦,她吃了一些就不想再吃了,不過為了孩子,她還是強逼自己吃完,這孩子三個多月,正是長得最快的時候。

采蓮叮囑道:“林姑娘,你吃完後先消消食,不要立即躺下,不然這吃的容易倒上來。”

“放心吧,我會的,采蓮,這幾日多虧你細心照顧。”

“我娘還說我照顧不了人,我覺得我做得很好啊。”

“嗯,你做得很好,我能恢覆這麽快都是因為你。”

采蓮露出小虎牙,高興地咧咧嘴,說等會她把這話說給公子聽,跟公子要些賞銀。

王秀花知道她不能在這裏久住,畢竟是別人家,別人能收留她這麽久已經是仁至義盡,只是她現在的確不便出去,一是身子沒好,二是想躲避風頭,萬一有人尋她怎麽辦,慶幸的是她先前在票行存了一些銀兩,那票據肯定燒沒了,沒有票據,她肯定得本人親自去取才行,沒有票據還得折損兩成,不過三百兩折損兩成也剩下二百多兩,到時候給趙縛一些銀兩,就當是謝銀,感謝他不僅收留她,還讓采蓮照顧她,最後剩下的那些銀兩,她可以花幾十兩買一間一進或兩進宅子。

她也不打算回去蘆圩鎮,一回去不就等於自投羅網,有人給皇上傳信怎麽辦,她記得縣令跟知府當初跟著裕親王過來她家,消息傳到皇上耳中,只要有心讓人一查一探聽不就確定她沒死,她打算留在京城,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
她獲得了自由,只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,付出這麽大的代價,她不信那火是自燃或是嬤嬤她們不小心打翻火燭引起的,定是有人要害她,她懷疑是宮裏的小主,畢竟皇上說要安排她進宮,可能有人知道她懷上皇嗣,決定先下手為強,不讓她進宮,更不讓她生下皇嗣。

王秀花一邊喝著粥一邊想著自己的後路,她姐姐那邊,她肯定不能再見他們,反正她先前給他們足夠多的銀兩,也有了戶籍,在京城也算是安定下來了,她們就當是沒她這個妹妹了,她是死於火災,在皇上眼裏她已經是死人,並非是她自己跑掉,皇上應該不會為難他們。

她自己不缺銀兩,就是想要在京城留下生活,還是得有京城的戶籍,沒有戶籍,她買不了宅子,寫的地契只能算是私人地契,不受官家保護,被強占了,只能自認倒黴,她一個無親無故的女子,還是得買官家保護的宅院。

她出去後還得打聽打聽怎麽弄一個京城的戶籍,花點銀子都沒關系,在京城沒什麽人認識她,見過她的人很少,知道她是皇上外室的人更少,京城地廣人多,她尋個離皇宮稍微遠一點的地方,只要她不惹出什麽大事,應該能在京城長久地待下去。

就是這個趙縛,她始終不知道他是什麽人,他住的地方離她住的趙府近,不知他有沒有對她的身份起疑,有沒有查到什麽。

又過了十天,她覺得她的身子逐漸穩定下來,安胎藥喝了不少,她已經沒有出血,外面應該已經平靜了,於是她讓采蓮幫她把趙縛找過來,她有話跟他說。過了半個時辰,趙縛過來,他穿著一件竹青色彈墨祥流雲紋細葛布的右襟馬甲,裏頭是一件同色的長袍,二十歲的臉龐其實很青澀年輕,透著一股稚嫩的少年氣。

“林姑娘,你找我?”

“是,我在趙公子這叨擾多日,真是抱歉,我想明日出府找找住的地方,可能還要勞煩趙公子幫我安排一輛馬車,等找好地方後,我便會搬出去,還趙公子清靜。”

“明日嗎?可是我聽說這幾日京城的官兵正在找人,全城搜尋,林姑娘此時出去的話怕是會有麻煩。”

王秀花皺眉,找人,找的是她嗎?趙縛這意思是說那些官兵在找她,皇上是不是以為她沒死,她心裏一驚,看著趙縛,想從他臉上辨出真偽。

“林姑娘,我此前一直沒跟你說,聽說那日只找出八具屍體,我曉得那宅院加上林姑娘一共是九人才對,少了一人,不知道那些官兵是不是在找少掉的那個人,我雖不知道林姑娘的相好是誰,但能出動官兵的人肯定是有權有勢的人,應該是朝廷的某個大官,所以那些人是不是在找林姑娘,我也不敢確定,我只想說林姑娘不必急著走,再過一段時日看看,等一切風平浪靜了再走也不遲,我都知道是九個人,林姑娘的老相好應該也知道。”

“你知道我是誰?”

“我不知道,不過我大概猜到,林姑娘應該是某個大官養的外室或是姘頭,對方家中有妻有子,不敢把林姑娘領回家中,只偷偷養在外面,林姑娘平日裏很少出門,是不是也怕別人知道,不過林姑娘懷著孩子都不願意告知家人,我想林姑娘怕不是自願的,應該是被權貴壓迫脅從,林姑娘想自己生下孩子,是不是不想跟那大官再扯上關系,我覺得林姑娘性子不錯,沒有貪圖榮華富貴,所以我才願意幫林姑娘,你在這多住幾日吧,我怕那人覺得林姑娘沒死。”

“那屍體有可能都燒沒了,怎麽分得清是幾具屍體。”

“林姑娘,屍體哪那麽容易燒沒,那骨頭很難燒沒,放進爐子裏燒上七八個時辰才有可能化為灰燼。”

王秀花想想也是,不過人都燒得面目不清,哪能分得清裏面是不是有她,趙縛能註意到她很少出門,說明他觀察多時,而且他想幫她的理由未免太過牽強。

“林姑娘,我不會害你,你再多住一段時日吧,再過半個月一個月,我想他們就不會再找了,到時候你再出門,我這裏空房多,不怕林姑娘占去一間。”

“你當真沒騙我?”

“我何必騙林姑娘,我是看林姑娘真的可憐才想幫你,當然,林姑娘若是不信也可出門,我不會拘著林姑娘,馬車我也可以讓人給你備好。”

“算了,再過幾日吧。”

“那沒什麽事的話,我先走了。”

看著趙縛離開後,王秀花心裏有些惶然,皇上是不是真的讓人尋她,他不覺得她已經喪身火場了,若是他以為她是跑掉了怎麽辦,他會不會傷害她的家人,趙縛給她帶來的消息又讓她心神不寧。

她只能在心裏肯定自己,那晚火燒得那麽猛,什麽人都燒得面目全非,那麽大的火一時半會都撲不滅,只剩下一堆骨頭的話,是一具屍體的還是兩具屍體怕是也分不清吧,況且他怎麽知道哪一個是她,她的身形跟紫蘭紅瑩都差不多,宅子裏面的人都死了,也無法從當晚穿的衣服去辨認誰是誰,畢竟能辨認出來的人已經死了。

又或是趙縛在騙她,其實根本沒人在找她。

她信不過這個趙縛,不過她的確可以再等等,都到這一步了,不急在一時,趙縛住的地方離原先她住的宅院太近了,怕還有人盯著那地方。

又過了半個月,她終於出門了,不過她戴著面紗,而趙縛給她安排了馬車跟車夫,她先去票行取三十兩,摁了手印,她把銀子放進票行的事也沒人知道,她都是瞞著紅瑩她們,到後面吳公公他們不怎麽會隨身跟著她們,她又會讓紅瑩跟紫蘭去給她買東西,支開她們。

原本她想將攢下的一些銀子溶成手鐲,這樣存放在房間裏也不會太令人生疑,畢竟女子都愛一些金銀首飾,不過還沒來得及弄就失火了,只剩下票行裏的銀子。

從票行取了銀子後,她過去茶樓聽戲,其實是打聽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找她,打聽一圈也沒打聽到什麽,普通老百姓沒有那麽多人脈可以去探聽官家的事,不過他們都說京城最近很平靜,沒聽說過全城大張旗鼓地尋什麽人,最大的事便是內城有一處宅院失火,死了好幾個人。

王秀花對趙縛先前說過的人稍微起疑,她從茶樓出來後,她讓車夫往城北的方向走,她先前借著機會出門時在京城四處逛,對京城已經相對熟悉,到地後,她直接問住在附近的百姓,很快就有人出來帶她看房子,雖然她是孕婦,那帶看的人不怎麽樂意,說怕屋主不願意把房子租給孕婦,她給了一兩銀子後,對方就願意帶看了。

她並非是想住在城北,她真正想住的地方是城南,不過她不想讓趙縛知道,那車夫是他找的,回頭趙縛問起,說不定車夫會告訴趙縛,她不想讓趙縛知道自己住哪,等回頭她自己找個車夫帶她自己去城南。

城南便是她給自己選的可住之地,城南走遠一些,不在內城,而是外城,但又沒遠到京郊那邊,那邊人住得少一些,但不是人煙罕至,還是有煙火氣,她準備在那裏挑一間二進的宅子先租半年一年,雇一個嬤嬤照顧她,安定下來後再想辦法弄戶籍。

等從城北看完房子回來後,她去一趟集市,讓車夫在原地等她,她又進去茶樓待了一會兒才出來。

兩天後,她自己單獨出門,不過她自己找了馬車跟車夫,先是駛向城北,確定沒人跟著後,她再讓車夫掉頭去城南,只花了半天就租了一間二進的宅院,簽了租契,租期一年。

因她懷著孩子,屋主多收她五兩銀子,說是孩子在這屋子裏出生容易帶來黴運,因為生孩子會出血,血代表著不祥之兆,這五兩銀子是等她搬走了,他們要請人來做法驅趕黴氣的,有些人就是很迷信,她著急從趙縛那搬出去,所以五兩銀子給就給了。

她回到趙縛的宅子後已經快天黑了,采蓮原本蹲坐在她房門口,一見到她回來就站起來,語氣激動:“林姑娘,你回來了,我聽公子說林姑娘要搬出去住,這是真的嗎?”

“是真的,我跟你家公子非親非故,不好一直住在這打擾你家公子,住了一個月,我也應該搬出去了。”

采蓮皺著眉頭,說道:“可是林姑娘,你家人都沒了,你要是搬出去了,誰來照顧你,你還懷著孩子呢,公子沒有驅趕林姑娘,林姑娘完全可以在這裏住下,我也可以照顧林姑娘,我娘也可以照顧林姑娘,我們不覺得麻煩。”

“這於禮不符,我到時候再花銀子請人來照顧我,你不用擔心我,我還有一點銀子。”

“林姑娘真的決定搬出去了嗎?”

王秀花點點頭。

“那林姑娘找好房子了嗎?我要是有空可以去找林姑娘嗎?”

“我還在找,這麽晚了,牛婆婆應該在做晚膳了,你是不是該過去膳房那邊幫幫牛婆婆?”

“是哦,那我先過去了,等會再問姑娘。”

王秀花回到房間後坐了下來,這孩子也跟著她跑一天了,此時開始跟她鬧了,她覺得肚子有點泛疼,她摸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它終於平靜下來,本以為自己把采蓮問的問題繞過去了,沒想到用膳的時候,采蓮又繞回去,說她沒有家人,等她安頓好之後,她可以當她的家人,跟現在一樣照顧她,這樣她就有個照應了。

采蓮的心是好的,不過她是趙縛的人,若是她知道她住在哪,等於是趙縛也知道了,所以對於采蓮說要來看她,她只能敷衍過來,說是地方還沒找好。

“林姑娘,我真覺得你可以在這裏住下,公子心善,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的,公子不會趕你走的,你說你懷著孩子孤苦伶仃地在外面,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怎麽行,我娘說了還有四個月,姑娘就要生了,不如姑娘再多住幾個月,把孩子生下來再說,別著急走。”

“你家公子會給你們月銀嗎?”

“會啊,我娘每個月有三兩,我二兩,我娘說我出生都是在這裏出生的,我娘的身契跟我的身契都在公子手裏,公子真的是好人,我覺得林姑娘也是好人。”

“那你家公子的銀子又是從哪裏來的?”

“這個啊,我家公子的阿瑪給公子留下很多銀兩,我娘說了那些銀兩只要公子不胡亂揮霍,可以保公子一輩子衣食無憂。”

“那你家公子的阿瑪是幹什麽的?”

“好像是當官的,我聽額娘說老爺先前是什麽翰林院的,我不知道翰林院是什麽,我沒見過老爺,我一生下來老爺就走了,但我見過夫人,公子其實是夫人拉扯長大的,夫人前幾年走後就剩下公子一人,其實公子也很可憐,他也沒有家人,只有我們這些人。”

采蓮今年十六歲,等於是趙縛四歲就喪父了,翰林院的官應該是屬於文官,不過都死十幾年了,應該在朝中也沒什麽殘餘勢力,康熙朝好像也沒有什麽大家族是姓趙的,都是什麽佟佳氏、赫舍裏氏、烏雅氏、烏喇那拉氏之類的滿族姓氏,趙縛應該跟後宮那些小主沒什麽關系。

還真的是父母雙亡,聽到這的王秀花稍微放下一點戒心。

“姑娘,你要不再考慮考慮,把孩子生出來再說。”

“沒事,我還是盡快搬走,免得給趙公子添麻煩。”

“那我能去找姑娘嗎?”

采蓮一副天真模樣,語氣充滿懇求,又有幾分像紅瑩,王秀花拒絕的話有點說不出來,最後她說她還在找地方,等她找好地方再告訴她,摸了摸她的頭結束這個話題。

……

五日後,她就從趙縛那搬出來了,給趙縛留了一封信跟二十兩銀子,一出門說會回來但實際上不打算回來,算是不辭而別,她怕采蓮追著她問她住哪裏,其實她於他們而言是陌生人,他們於她而言也算是陌生人,她不敢相信別人,那人權勢滔天,她不能再被囚在一四四方方的宅院裏,要仰人鼻息而活,所以她必須得小心謹慎才行,她誰都信不過。

她中間還去了一趟城外偷偷看她姐姐他們,他們的生活好像沒什麽變化,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收到她的死訊,不過見到他們平安無事,她的心裏放下一塊大石頭。

搬去城南後,她很快找了一個三十幾歲,生過兩個孩子的大姐照顧她,她喚她方姐,方姐就住在城南,離她租住的地方不遠,方姐說她從小就住在這片地方,對這一片很熟,她每個月給她二兩月銀雇她。

她從那宅子出來什麽都沒能拿出來,所以什麽都得重新購置,原本的二百兩很快花得只剩下一百兩,這一百兩坐吃山空肯定不行,生孩子請穩婆要花銀子,養孩子需要銀子,還有要弄戶籍,顯然這一百兩是不夠的,支撐不了太久,只是她這身子越來越笨重,行動不便也做不了什麽,只能等生完孩子後再作打算。

康熙三十一年七月九日淩晨,她破水了,急忙叫醒方姐,方姐急急忙忙去找穩婆,先前已經跟穩婆說好了,所以穩婆很快過來,穩婆也相當於半個大夫,基本上生孩子時沒有流血不止便不會去請大夫。

她灌下去兩碗參湯,口中咬著紗布,穩婆說開三指時,她已經痛了兩個時辰,她生的時候只想著以後不可能再生孩子,還有她想念現代的麻醉,這陣痛真是讓人痛到想要以頭撞墻,比死還難受。

又過了一個時辰,她問穩婆幾指了,穩婆說五指,還不能生,她躺在床上已經是滿頭大汗,方姐讓她別暈過去,暈過去的話就危險了。

到九指時,穩婆才開始讓她用力,她用力的同時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血怕是要流出去一半了,鼻息之間縈繞著濃濃的血腥氣,她在心裏咒罵那個讓她懷上孩子的男人,罵他祖宗十八代,許是在這樣的咒罵中,她才恢覆一點力氣,最後當她聽到孩子的啼哭聲時,她才癱軟在床上。

“這孩子長得真俊啊,是個男孩,林姑娘,你快看看。”方姐把孩子抱到她面前,她只看了一眼,只覺得剛從羊水出來的孩子是個醜八怪,奇形怪狀的,哪裏俊了。

這孩子可能是她唯一的親人,以後就是她們母子兩相依為命了。

從七月九日淩晨生到傍晚,花了差不多一天,方姐說她算是生得快的,沒遭什麽罪,有些人生了幾天幾夜都沒生出來,王秀花想笑卻笑不出來,她只覺得生孩子真的是人間酷刑,不想再來一次的那一種。

她滿月生下一個男孩,她給他取名叫做林簡,方姐幹活很勤快的,加上她有帶孩子的經驗,所以頭兩個月,王秀花一邊坐月子一邊給孩子餵奶,除了這兩樣,剩下的都交給方姐。

月子結束後,生完的第三個月,她就找了一家鋪面,重操舊業開起包子鋪,畢竟銀兩不多了,再不去賺錢的話,她們母子兩要流落街頭了,。

京城的人還是多,她找的鋪面位置好,雖然租金貴但她每日都能賺上一兩銀子,就是做的包子多了就比在蘆圩鎮辛苦,她也替人寫信,一封信收三文錢,這年頭認字識字,能寫字的人不多,就是這樣,她們母子兩的日子過得還可以,不缺吃喝,就是不能任意揮霍。

不過她起初是懷著孩子搬過來這個村子住的,免不了有些風言風語,她說她丈夫因打戰死了,婆家覺得她晦氣,所以就把身懷六甲的她趕出來,連她的身契都被婆家撕毀了,娘家又不願意收留一個嫁出去的女兒,所以她只能自己出來謀生,這樣一說後,風言風語就少一些,。

她每天過得很充實,平靜安穩又自在。

又是一年年底,過年了,她的包子鋪關門八天,方姐也回家過年,除夕當天傍晚,只有她自己帶小林簡,這孩子四個月大了,長得還不錯,白白胖胖的,每日眼珠骨碌碌地轉,對什麽都很好奇。

她給他餵完母乳後,把他放在床上,她去忙別的事情,過一會兒聽到哭聲又過來哄他,她聽到敲門聲,抱著林簡去看外頭的人是誰,見是方姐後把門打開。

“給你拿了一塊年糕,你一個人過年要照看孩子,肯定沒工夫做年糕,過年就要吃年糕,你要是嫌涼了就再蒸一蒸,不然就這樣吃也可以。”

王秀花覺得到京城後,除了皇上,她遇到的每個人都很善良,她接過方姐給的年糕,說道:“那這盤子,我明日給你送過去,謝謝方姐還惦記著我。”

“你一個姑娘家又帶著孩子,又沒有家人,我不惦記你惦記誰啊,這孩子今日沒哭鬧吧?”

“剛剛哭了,你看他臉上還掛著淚珠呢。”

方姐摸了摸林簡的臉蛋,笑道:“這孩子懂事著呢,平日裏我帶的時候很少哭的,不過這年糕是黏糯米來著,你別給孩子吃,孩子克化不了的,容易積食,記得別給他吃。”

“我知道了,方姐,你快回去吧,跟家裏人吃年夜飯,我這邊不用擔心,我一個人可以的,這年糕我等會就吃,多謝方姐的年糕,還勞煩你特意送過來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一塊年糕而已,我也沒拿多,你要是饞了還可以過來要,我們弄了不少,沒什麽事的話,我走了,把門關緊,你一個姑娘家一定記得夜裏把門關緊,有什麽事就過去喊我。”

“嗯,我知道了,小林簡,跟方姨說再見。”

小林簡只是流口水,王秀花樂得一笑,方姐住的地方離她也近,隔了兩條街,她看著方姐離開後才把門閂上,抱著孩子進屋。

大年初一,王秀花給小林簡穿上大紅色的衣服,過年就是要喜慶,她用口脂給他額頭跟兩頰都點上紅點,小林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福娃娃。

“叫娘親,娘親……”她重覆教小林簡說娘親二字,不過這孩子只知道邊流口水邊看著她,全然忘了小林簡才四個月大,四個月大的孩子會講話才真的是嚇人。

屋外頭有人放鞭炮,鞭炮的劈裏啪啦聲讓小林簡嚇著了,哇哇大哭,她幫忙捂住他的耳朵,他才不哭,眨巴眨巴眼睛,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滑落。

不知道是不是剛生完孩子,荷爾蒙分泌出來,她越瞧這孩子越可愛,忍不住連親他臉頰好幾下,直接讓小林簡轉哭為笑。

“呵呵呵……”

她一親他,他就笑,一不親他,他睜著大黑眸好奇地看著她。

“娘親,娘親……”她不厭其煩在他耳邊說娘親二字。

小林簡只張口咿呀一聲。

她們母子兩在房間內玩樂好一會,聽聞這雲平村早上會有舞龍舞獅跟游街,每家每戶都會擺出一張供桌放在街頭,供桌上放供品,供品是給佛祖的,求佛祖保佑,王秀花既然住在這邊,也尊重這邊的習俗,見時辰差不多,她把小林簡背在胸前,開始把供桌搬到街頭。

大年初一果然熱鬧,這游街的隊伍還沒到,村民們已經把供桌搬出來,有些人供品已經擺好了,有些供桌上擺在最中間是一頭生豬頭,豬頭口中銜著銀兩,更別說各式各樣的糕點糖果,幾乎把過年時家裏的零嘴都擺上來了。

她擺得就簡單許多,不過也擺滿供桌,一共五大盤子,一盤蘋果、一盤花生、一盤糖果、一盤糕點還有兩條五花肉。

等游行的隊伍到他們面前時,小林簡很興奮地擡手,兩只小手不停地揮動,他估計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但是覺得很新奇,嘴裏一直咿呀咿呀地叫著。

王秀花一邊給他擦口水一邊看游行的隊伍,街道兩邊站著滿滿當當的人,過年的氣氛熱鬧非凡,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意,她自己都被感染,嘴角微揚。

等游行的隊伍過去好一會兒,他們一群人才陸陸續續收拾供桌上的東西。

“林姑娘,你想不想再找個丈夫,我去給你說親,我看你還年輕,總不能後半輩子都當寡婦,我們村的楊大貴你認識吧,他也沒娶妻,要不你們兩湊成一對。”

跟她說話的是住在她前面那一宅院的於大娘,於大娘聽說是村子裏的媒婆,王秀花開包子鋪開了一段日子,對街坊鄰居都眼熟了,只是她沒想到會有人給她說親,畢竟她有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,像她這種有孩子,相當於帶拖油瓶的人一般人家不會想要娶她。

於大媽口中的楊大貴,她也知道,因為楊大貴是這附近衙門的捕快,她要是想弄戶籍,就得找衙門,所以她有留意這村子裏有誰在衙門當差。

“大娘,可是我有孩子。”

“我問過大貴了,大貴說他不介意你有孩子,你到時候再生一個屬於你們兩的孩子就行。”

王秀花心裏暗想,竟還想要她再生,她才剛生不久,她笑了笑,說道:“大娘,我生這孩子傷了根本,大夫說我以後很難再有生孕。”

於大娘露出可惜兼同情的表情,“真的嗎?你這麽年輕,以後真的不能再生了嗎?”

“是,大夫都這麽說了,大夫說我這身子吃多少補藥都恐怕都很難再生,我生的時候流太多血,傷著內裏了,我看楊大哥沒娶妻也沒有孩子,所以娶我不適合,更何況我連身契戶籍都沒有,還不知道要怎麽辦呢,我這種克夫的人不適合再婚嫁,連累到別人就不好了。”

“什麽克夫,別相信這些,你這麽年輕,怎麽會克夫,大娘跟你說,你別有這種不再嫁的念頭,這女人最要緊的是找個男人依靠,你孤兒寡母的,哪能一直單著,找個人跟你一起養孩子多好。”

“誰願意養別人的孩子,我不想拖累別人,人家心裏介意,我也不能強求。”

“這孩子這麽小,又是男娃,其實你想以後的日子過得好,你把孩子送給別人養,你到時候再嫁人也不難,既然你婆家不要孩子,其實你也不該留下這個孩子,這孩子是個累贅。”

王秀花有些詫異地看著於大娘,不過很快斂去,依舊笑笑地跟於大娘說話:“生都生了,哪能送給別人,大娘,你舍得把你的孩子送給別人嗎?這為人母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是真的舍不得,再苦再難都得咬牙堅持,畢竟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。”

於大娘被問得楞了一下。

好在小林簡很有眼色,在這個時候突然哇哇大哭起來,可能知道是在說他,她哄小林簡,也就結束跟於大娘的對話,將供桌供品都收回去,跟於大娘擺擺手說她先回去了。

於大娘在後頭喊讓她再考慮考慮。

王秀花只是點點頭說她知道了,她孤兒寡母的,肯定有人打她的主意,於大娘應該不是第一個,也不是最後一個,想想她在蘆圩鎮的時候,剛滿十六歲就有人著急上門給她說親,到她二十二歲多次暗示說她沒有嫁人的心思,上門的媒婆還是不少,斷斷續續地上門,試圖說動她,明明她嫁不嫁人都不關別人的事情,但是就是有人見不得她不嫁人,她在蘆圩鎮的時候可是獲得過老姑娘的稱號,年齡大了之後才稍微少一些,不過媒婆不曾死心。

有人的地方就是這樣,躲也躲不掉,尤其是沒有伴的女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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